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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逐紫烟——记金属物理学家陈能宽

稿件来源:绵阳市场信息网  发布时间:2011-03-13  发稿编辑:景秀丽

(一)
       1960年的夏季,北京的街道刮着似有似无的凉爽的风。陈能宽从单位回来,坐在妻子裴明丽的对面,欲言又止。
       “有话就说嘛,干嘛吞吞吐吐的,这哪像你的脾气。”妻子开着他的玩笑。
       “我要走了,要走很长时间。”陈能宽盯着妻子的眼睛,那里面藏着无尽的疑问:上哪儿?到底多长时间?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不能说的事吗?
       陈能宽沉吟片刻,又字斟句酌地说:“如果组织让我去一个你找不到,我也不能跟你联系的地方工作,你会理解吗?”
       妻子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,低头想了想,说:“如果是组织需要,我没有意见。”
       陈能宽看见妻子的眼里慢慢地漫上了泪水,可是她最终什么也没多问。
       那天夜里,陈能宽失眠了。他想起很多与妻子有关的事。
       1946年,刚刚从大学毕业的陈能宽与大学时的同学裴明丽结婚。次年,他与妻子一同通过了公费留学考试,于8月启程赴美。当时,科罗拉多大学、华盛顿大学和耶鲁大学都录取了他。他和妻子商量了一下,选择了在中国较有影响的耶鲁大学,在那儿攻读物理冶金。那段日子,他和妻子相互鼓励,各自在自己的专业上取得了很大进展。他靠着在国内打下的坚实的自然科学知识基础,仅用一年,就取得了硕士学位。两年以后,又取得了博士学位。他在“金属单晶体的结构和力学行为”领域的研究成果,得到了他的导师、哥廷根学派大师麦休逊的赞赏。
       1950年,他接受了约翰·霍普金斯大学的聘书,在那里进行金属物理和物理冶金基础研究。1954年,他受固体物理学家C.Zener博士聘请,来到匹兹堡的西屋电气公司任研究员。这时候的他,已是很有成就的年轻科学家了。每到节假日,他和妻子经常带着孩子开着自己的车出去购物和游玩。因为有妻子的陪伴,身在异国的他感到很充实。
       可是他们一直没买房子。没有自己的房子怎能算个家呢?每当朋友提起这件事,他和妻子总是相对而笑。美国又不是祖国,我们的家怎么会安在这儿呢?他们心里很清楚,只要有机会,一定要回祖国去干事业。在这一点上,他和妻子的心是相通的。1955年,中美两国在日内瓦达成交换平民及留学人员的协议。终于可以回国了!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妻子时,两人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。
       “是现在就走,还是再等等?”他望着在妻子怀中熟睡的小儿子,一时拿不定主意,毕竟儿子才八个月。
       “我们已经等了这么久,终于等来这一天,现在不走还待何时?”妻子笑着对他说:“孩子小不是问题,我们出国时留在家的宝贝女儿也正好八个月,现在再带回一个八个月的儿子,多有意思呀。”
       他开心地笑了,妻子总是这样理解他。
       这年的冬天,他携全家踏上了回家的路途。
       “你们这样年轻,回来给祖国做事太好了!”周恩来总理在中南海接见归国留学人员时,欣慰地说。
       从美国回到祖国,工作和生活条件有了天壤之别,可是妻子从没有说过抱怨的话。他很庆幸自己找了这样默契的伴侣。
       可是,现在就要与妻子分开了。到美国那么远两个人都没有分开过,现在却要天各一方,妻子不说什么,他也感到十分不舍。
       他又想起与李觉将军和钱三强、朱光亚等专家首次会面时的一席话:“陈能宽同志,调你来二机部是想让你参加一件国家重要的机密工作,我们国家要研制一种‘新产品’,我们想让你负责爆轰物理工作……”
       他一下子就知道他们所指的“新产品”是什么了。在美国的那些岁月,他深深地知道“核武器”意味着什么。对于美国来说,自1945年7月16日5时30分在阿拉摩尔多的上空升起历史上第一朵蘑菇云,他们的傲慢和习惯于指手划脚的习性大长。苏联“老大哥”倒是关照过我们,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,他们也撤了。
       靠谁也不如靠自己。我们现在也要搞这项试验了,真是太好了。可我不是搞这个专业的呀?“我学的是金属物理,搞过单晶体,可从来没搞过原子弹。”
       在场的人都笑了:我们中国人谁搞过原子弹?谁也没有。可是我们就是要把它造出来,而且是凭我们的实力造出来。
       夜很深了,陈能宽看着熟睡的妻子和四个孩子,更睡不着了,他披衣起床,来到书桌前。喜欢用诗词表达心情的他,此时特别想给妻子和孩子们写点什么,可是,拿起的笔又放下了。他不能说,也不能写,这是组织原则。他踱到窗前,黎明已悄悄来临了。遥望天边的那抹鱼肚白,他心里沉甸甸的。他知道,他所要从事的是一项神圣而艰巨的使命,为了这项使命,他将几年甚至几十年隐姓埋名。
       那年,陈能宽37岁。
 

 

(二)
       1963年早春。青海的草原开始泛出让人心醉的绿。这天清晨,陈能宽从试验室里走出来,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,感到五脏六腑都很爽快。又是一夜没睡,但他不觉得累。试验已到了最后攻关阶段,他和同事们都拧紧了弦。
       陈能宽看着晨曦中的一排排简易房,心里充满了自豪:我这个在国外吃了几年洋面包的留学生,居然能勒紧腰带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从事如此尖端的核武器试验,实在是人生一大奇迹。如果自己从事的不是绝密的事业,那么,他们在这里的一切记录,将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留给后人。
       转眼已三年了。从正式接受任务那天起,他便把研究方向从金属物理转向了爆轰物理。多年的知识积累和刻苦钻研,使他很快进入了爆轰物理的前沿,并且全面开拓了中国的爆轰物理专业。没多久,他被组织上任命为“爆轰物理研究室主任”。
       从整个任务来看,内爆法的可行性论证是整个原子弹研制的关键一环,如果不攻克这个难关,原子弹的爆炸无从谈起。他领导的科研小组在郭永怀、王淦昌的帮助下,开始在京郊的长城脚下,进行一次又一次的爆破试验。
       古长城,爆炸声,总是能激起他们攻克难关的灵感。在提桶里,他们像当年居里夫人搅拌含镭沥青一样,一次次地改变配方,一次次地试爆。
       经历上千次的试爆,终于取得重大突破。为更快地拿出合乎标准的“新产品”,他们又于1962年初,从燕山脚下来到西部高原。
       西部很美。生性开朗乐观的他深深地被如此美丽的大自然所吸引。一望无际的草原,给他们的这支队伍提供了更广阔的试验场。他们甚至忽略了吃青稞嚼不烂,走平路也喘不匀气的不适。“八百年前陆放翁,一生但愿九洲同。华章夜读精神爽,万里西行意气浓。”他的这首诗概括了当时所有参试人员的精神面貌。
       1963年夏天,在进行了一次非常重要的试验后,陈能宽随张爱萍将军一同来到新疆马兰。
       这是他第一次来新疆。从青海高原到罗布泊的戈壁滩,陈能宽感到非常新鲜。特别是他看到了戈壁滩上还有那么多军人干着同样的事业。更让陈能宽感到难忘的是,那些军人们把好吃的东西都让给了他们这些科学家。当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,除了技术上的难关、自然条件的恶劣,大家每天面对的还有一个“饿”字,肚子总是咕咕地叫。并且,他们还承受着另一种折磨:拉肚子。戈壁滩的水是“苦水”,“外来人”喝了这水便“立竿见影”拉肚子,为了不影响工作,他们只好拼命地吃大蒜。1964年6月6日,草原上一个难得的好日子。陈能宽起了个大早。这天,无论对他们这些科学家,还是对我们国家来说,都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日子:自己研制的原子弹将在这里进行最后一次爆炸“演练”。这次试验除了不放核燃料外,将全部使用真原子弹所用的材料和结构,是一次全尺寸的爆轰模拟试验。
       爆炸成功,硝烟散尽。陈能宽看到指挥员李觉将军开心地笑了。张爱萍将军、二机部副部长刘西尧和朱光亚、王淦昌、彭桓武、郭永怀、邓稼先等也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。这次试爆成功,标志着中国科学家依靠自己的智慧,经过四年卧薪尝胆、奋力拼搏,突破了原子弹研制难关,试验指日可待。
       与此同时,在罗布泊深处的孔雀河畔,中国第一个核试验场的各项试验工程也已建成。将托举第一颗原子弹的铁塔,高一百零二点四米,重一百八十吨,已巍然耸立在大漠腹地。各种效应试验项目也都按计划摆放在核爆试验场周围。
       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陈能宽第二次赶赴大漠。他的衣袋里,揣着他刚刚挥就的七律:“腐恶瘟神将我欺,群英愤集攻尖题。一呼百应通南北,驷马奔腾破钟奇。浓雾硝烟生幕帐,千波万顷聚毫厘。默燃塞外新烽火,且待春雷贯东西。”
       他很清楚,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。
 

 

(三)
      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。10月16日凌晨三点,陈能宽参加完由张爱萍将军主持的最后一次前指会议,心情非常复杂。在36年后的冬日,他跟我谈起发射前的感觉时说,在夜幕中看着那个高高的铁塔,心里感到无限地忧虑。那个宝贝,他们苦苦研制了四年的宝贝,马上就要被装上塔了。昨天,前天,还有大前天……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做了细致的检查,可是心仍然吊着。有时正睡觉呢,突然被一个念头惊醒了:“如果铀材料搞错了怎么办?”然后就是一身冷汗。其实根本出不了这样的问题,可就是放心不下。
       此刻,那直耸云霄的铁塔就静静地伫立在清冷的天宇下,它还读不懂陈能宽的心事。早八点,两位工程师登塔完成了原子弹装配的最后一道程序,插接引爆雷管。陈能宽站在下面,一直向上望着。在这之前,他曾几次登过这座塔。这个塔,是他有生以来登过的最高的塔。因为这座塔,他体会到了攀登的“诀窍”:在向上攀登的过程中,要一直向上看,向远处看,这样,视野就会很开阔,心里就不会害怕。这也许并不仅仅是他攀登这座塔的体验吧。在过去攻关的日子里,他们的心情肯定也同样如此。
       一切准备就绪。张爱萍将军对身边的作战参谋说:“马上接北京,用密语报告周总理,‘邱小姐’在梳妆台,八点梳辫子。”
       下午,参试人员先后撤离试验场。塔架旁只有李觉将军和陈能宽了。“撤!”将军一声令下,陈能宽登上吉普车。车驶出试验场,离铁塔越来越远了。陈能宽感觉自己的心,已高高地吊在了那个塔架上。
       下午二时五十九分,指挥中心的操作员开启了主导传送开关。起爆进入倒计时:“十、九、八、七、六……起爆!”
       天边闪过一道耀眼的强光,随着一声巨响,黑红蘑菇云拔地而起,那情景,有如天边骤然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峰峦,又像一位巨人从一个窄小的瓶子里挺起魔幻的身姿。成功了!陈能宽心里滚过一阵巨大的热浪:维护国家主权的正义之神终于升起来了!他和大家一起涌上沙丘。泪水欢乐而苦涩。
       是夜,不知多少诗人奋笔疾书。陈能宽也不能自已:
       清平乐
       记我国首次原子弹试验成功
       1964年10月16日
       东方巨响,
       大漠天苍朗。
       云似蘑菇腾地长,
       人伴春雷鼓掌。
       欢呼成果崔巍,
       称扬祖国雄飞。
       纸虎而去今矣,
       神州日月增辉。
       激动人心的喜讯传遍大江南北。
       陈能宽的妻子裴明丽心底的疑云霎时散了。她终于猜出自己的丈夫这几年在干什么了。
       可是当陈能宽风尘仆仆地回家时,她什么也没问。陈能宽看着忙碌而疲倦的妻子,看着像小树一样挨肩长大的孩子们,心里充满了歉意,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妻子也强忍泪水,几年不见,丈夫瘦了,黑了……她心里明白,从陈能宽四年前从这个家出走,不,应该说,从他们夫妻双双从国外一回来,他已经完完全全地把自己交给了祖国神圣的事业。
       随后的几年,相继传出了我国第一颗氢弹爆炸、地下核试验成功等喜讯。又是十几年过去了,陈能宽所从事的事业在外人眼里仍然是个谜。他给人的印象永远像一个普通学者。很少有人知道他曾获得过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,三项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,一项国家发明二等奖……
       还是让我们用陈能宽院士的诗句作为本文的结尾吧:“不辞沉默铸金甲,甘献年华逐紫烟。心事浩茫终不悔,春雷作伴国尊严。”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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