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铜雀春深锁二乔"

吴魏赤壁之战的前敌总指挥周瑜是一位著名的英雄，《三国志•吴志•周瑜传》把他写得帅气活现；苏轼更用大写意的手法颂之为“羽扇纶巾，谈笑问，强虏灰飞烟灭”——何等风流儒雅，从容不迫!周郎指挥若定，轻轻松松就打了一个漂亮仗。

赤壁之役南方获胜原因很多，从战术上来说，顺风放火实为关键，烧得曹军丢盔弃甲，人马蹈藉，狼狈逃窜而去。曹操本是一位天才的军事家，时人比为孙武，不料也有这等背时的惨败。

可是有些诗人喜欢逆向思维，从相反的角度对历史进行反思，如杜牧著名的七绝《赤壁》写道：

折戟沉沙铁未销，自将磨洗认前朝。

东风不与周郎便，铜雀春深锁二乔。

他的意思是说，尽管万事俱备，如果不刮东风，那么战争的胜负就会颠倒过来，江东两位著名的美人——大小二乔——将成为曹操的战利品，被弄到铜雀台里去从事三陪四陪。曹操其人好色，对战俘中的美女历来相当留神，收获颇丰，铜雀台里人才济济，此事史书中多有记载。

杜牧这首诗言之有趣，令人耳目一新，历来传诵；但也有人很不以为然，觉得他不够严肃，不够正经。宋人许彦周在他的诗话里说，“孙氏霸业，系此一占，社稷存亡，生灵涂炭都不问，只恐捉了二乔，可见措大不识好恶。”清人秦朝于更直斥杜牧之诗“如吴门市上恶少年语，此等诗不作可也”(《消寒诗话》)。照他们的意思，诗中应写如欠东风则将危及苍生社稷，绝对不能谈到女人。
可惜，如果那样写，议论固然正大，诗味恐怕就不多了。人们不理睬那些迂腐的评论，杜牧这首诗照样传诵不衰。

也有为杜牧辩护的评论家。何文焕说：“夫诗人之词微以婉，不同论言直遂也。牧之之意，正谓幸而成功，几乎家国之不保”(《历代诗话考索》)。诗的写法跟论文不同，不宜太直截了当。贺贻孙《诗筏》说“诗家最忌直叙，若竟将彦周所谓社稷存亡生灵涂炭孙氏霸业不成等意在诗中道破，抑何浅而无味也。”诗不光要有内容，还特别讲究味道。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》也驳斥许彦周道：“讥杜牧《赤壁》诗为不说社稷存亡，唯说二乔；不知大乔孙策妇，小乔周瑜妇，二人人魏，即吴亡可知。此诗人不欲直言，故变其词耳。”指明二乔的身份，大有道理；不过诗中这样写恐怕还不单是一个变其词的问题，提到铜雀台就有了对曹操的讽刺调侃之意，而曹操乃是赤壁之战的另一方，写到他更合于诗的题目，而且让读者可以想得更多更远。

在诗人笔下，历史乃是一段故事，它可以假设，可以推测，可以重塑；历史又是一枚钉子，诗人把自己的感情、想法、见识、议论统统挂在上面。总之咏史诗要赏心悦目，提供启示；如果变成一篇押韵的历史学论文，则不作可也。（玉华）